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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應(yīng)許之地(九)

房溫書第一次出現(xiàn)在這里的時候,面前出現(xiàn)的是一具女人的尸體。

女人他認識,名字叫何思曼,是他在隊伍里的搭檔。那是一個活潑的姑娘,從中國遠道而來,性情潑辣,來的第一天晚上,便拉著他去俄羅斯的酒館里喝了一晚上的酒。房溫書知道,她似乎是有些要對自己說的,但最終她還是沒能把這些話說出口。直到現(xiàn)在,房溫書都能想起她紅著臉叫自己兄弟的神情,酒精讓她看起來更美了,房溫書應(yīng)該是心動的,因為他在那一刻,甚至想要湊上前去,親吻她被酒水濡濕的唇。

但房溫書沒有這么做,因為他向來克制內(nèi)斂,知道自己若是不能給她一個好的結(jié)局,倒不如不要開始。而干他們這行的,能有什么好的結(jié)局呢,房溫書遺憾的想,經(jīng)驗看似豐富的他,甚至沒能走過那片茂密的森林。他忘記了自己許過什么愿望,只是依稀的記得,自己徹底消失之前,耳旁那凄厲的哭聲。

是何思曼的哭聲,她捧著變成淤泥的自己,嚎啕的像個捂住的孩子,她想要將他留住,將他擁入懷中,但一切都已經(jīng)無濟于事。

房溫書消失了。

他本不該再出現(xiàn)在這里,直到眼前地方女人,在死亡來臨之時,終于向心中的渴望妥協(xié)。她希望——房溫書能夠活下來。

多么愚蠢的愿望啊,房溫書伸手觸碰了她臉頰上已經(jīng)干癟的肌膚,他不知道眼前的女人走到這里,費了多少的力氣,經(jīng)歷多少的絕望,但她最后也沒能成功,她死了,死前只有黑暗為伴。房溫書的手指從她的額頭,劃到鼻尖,再到嘴唇,他想要把女人的模樣記在心里,雖然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房溫書。

他只是一個擁有房溫書模樣,被女人的記憶構(gòu)造出來的,怪物罷了。

一個淤泥為靈魂的怪物。

真是讓人遺憾,房溫書湊了過去,在她的唇上落下了一吻。她的唇是冰的,干癟的,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討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大約,是身體的本能罷了。

一吻結(jié)束,房溫書從地上站了起來,他走到房間的邊緣,伸手按住了墻壁。墻壁開始變得柔軟,如同淤泥一般,吞掉了他半個手臂,他露出了享受的神情。下一刻,它信守承諾把所有屬于房溫書的記憶,給了他,他成為了一個完整的房溫書。

人類是什么呢?不過是一具□□,再加上一些記憶罷了。

當一具一模一樣的□□里灌入了同樣的記憶,那誰能分辨二者?房溫書笑了起來,他分不出自己和房溫書的區(qū)別,相信何思曼,也分不出來。

所以,他就是房溫書。

在接受房溫書記憶的那一刻,何思曼的身體也開始融化,變?yōu)橛倌嗳谌氲叵?,這是愿望完成的標志,也是房溫書活著的代價。當實現(xiàn)愿望的那一刻,他們和它就將融為一體,再不分離。

何思曼的愿望實現(xiàn)了,房溫書活了下來??墒撬嬖诘囊饬x,只是活著嗎?不,操縱一切的它向來不會浪費自己的杰作。

房溫書知道,這個黑暗的底下迷宮里,來了些別的客人,有強悍的戰(zhàn)士,也有茫然無措的新人,他向來不是個喜歡挑戰(zhàn)高難度的人,所以,很快有了確定的目標。房溫書是個聰明人,雖然他知道自己是它的一部分,但有依舊生出了些別的念頭。他想要離開這里——他知道自己是走不出去的,所以得用點別的法子,用一些有趣的誘餌,讓可愛的倉鼠入套。阿列克謝用的黃金,那是最低級的最無趣的誘餌,房溫書知道更有趣的捕獵方式。他輕輕的哼著歌兒,朝著黑暗里去了,在他身后的床下,黑色的淤泥形成了一具人的身體。整個部門所有人都知道,宋輕羅是個厲害的角色,但他的搭檔,卻懵懵懂懂,像個剛闖進這個世界還迷迷糊糊的小孩,房溫書想,真希望,那個小孩許愿的時候,能夠果斷一點。

林半夏當然知道,房溫書想讓他做什么,他只是想讓自己看著重傷的宋輕羅,內(nèi)心焦急失去理智從而出賣自己的靈魂,讓大家一起離開這里罷了。只可惜,一句話暴露了房溫書的身份,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讓林半夏抓住了破綻,但是除此之外最大的悖論,還是在重傷的宋輕羅身上。

如果房溫書的愿望,是宋輕羅重傷,那他的愿望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眼前的房溫書顯然不是人類。如果房溫書的愿望不是宋輕羅重傷,而是以類似阿列克謝的想法制造出了一些怪物傷了宋輕羅,那些怪物卻是不可操控的,這種方法簡直是自殺,林半夏并不覺得他和房溫書的情況會比宋輕羅強到哪里去。當然還有第三種情況,就是宋輕羅是被房溫書直接打傷,這就更不可能了,因為宋輕羅見到他的第一面,是讓他跑,沒有給他任何關(guān)于房溫書的提示。

當所有事情的邏輯整理清楚,答案就只剩下了一個——正常情況下不可能出現(xiàn)宋輕羅孤身一人重傷的情形,眼前房溫書就是第二個阿列克謝,只是他手里的黃金,變成了重傷的宋輕羅。房溫書設(shè)下誘餌,他想要利用這個誘餌,讓林半夏內(nèi)心最大的渴望,變成離開這里。

一切萬事俱備,可卻被他自己不小心觸碰了捕鼠夾,讓那只小小的倉鼠,捕捉到了不尋常之處。

“精彩。”房溫書聽完了林半夏的話,鼓起了掌,他說,“我還以為是宋輕羅心軟,才會收下你這樣的人,沒想到,宋輕羅還是那個宋輕羅?!?

“你不是人了吧?”林半夏蹙眉道,“那你為什么還有為虎作倀??”其實這個問題,他同樣想問阿列克謝。

“他是全知全能之物,是世間的主宰,同它融為一體,是身為人類的榮耀。”房溫書說,“你也該榮幸,自己曾有過這樣的機會?!?

林半夏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和它在一起,將共享所有的知識和記憶,只要你靠近它,就發(fā)現(xiàn),人類是如此的渺小?!狈繙貢鴾芈暤?。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想和我一起離開?”林半夏奇怪道。

不,不是我想離開,只是她想要我離開這里,房溫書想到,但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只是露出個無奈的神情:“看來,你是無法理解我了?!?

“抱歉?!绷职胂恼f?!拔沂俏ㄎ镏髁x者。”他在確定了房溫書的身份不是人類之后,飛速的上前一步,割開了房溫書的喉嚨,“先走了,以后再聊?!?

房溫書的身體毫不意外的融化了。只是他化成的黑色淤泥,卻沒有尖叫,就這么靜靜的,隱沒入了黑色的石板縫隙里。

房溫書消失之后,宋輕羅卻沒有消失,林半夏看著他又看了看謝爾蓋,頓時愁容滿面,他雖然覺得房溫書是假的,但怎么都沒辦法對這個看起來奄奄一息的宋輕羅下手,剛才的果斷全都化作了心底的猶豫,林半夏根本對和宋輕羅長相完全一樣的人下刀,他思來想去,索性決定把宋輕羅一起帶上。

好在宋輕羅很輕,林半夏懷里抱著他像捧著一片羽毛似得,他后面背著謝爾蓋,很是有點拖家?guī)Э诘奈兜馈?

于是如此模樣的他艱難的拐過一個拐角和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李穌撞上時,兩邊同時愣了一下,隨后一起把槍,指著對方。

“你真的假的?”李穌問。

林半夏哭笑不得,說:“假的能像我這么狼狽?”

“也是?!崩罘d贊同的點頭。

“你呢?真的假的?”林半夏問道。

“當然是真的了?!崩罘d懨懨的回答,他掀起衣裳,露出了自己手上肩上無數(shù)個牙印,痛苦道,“你他媽當時倒是睡的香,害我被一路追著咬——差點沒直接被咬死?!?

林半夏說:“哦?!?

“你懷里這個宋輕羅怎么來的?”李穌瞧見了林半夏抱著的宋輕羅,立馬來了精神,用詭異的眼神瞟了林半夏一眼,道,“哇,沒想到啊沒想到啊,林半夏啊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家伙也會干出這種事——”

林半夏驚了:“你在說什么?!這不是我想的——”

“那是誰想的?”李穌說,“總不可能是謝爾蓋吧?”

林半夏怒道:“他就不能是真的嗎?”

李穌:“嘖嘖嘖,你惱羞成怒了。”

林半夏:“……”他放棄和李穌交流。

兩人短暫的交流了一下,大概就是說明了分散的這段時間發(fā)生了什么,原來那天林半夏睡著之后,李穌就遇到了無數(shù)個伊蓮娜,他為了不牽連林半夏,只好被那群伊蓮娜一邊追一邊咬,好不容易回來了,卻已經(jīng)是個殘缺的李穌了。

“你是不知道她們有多狠?!崩罘d皮膚上幾乎全是嶄新的整齊的牙印,他咬牙切齒道,“早知道是謝爾蓋這家伙弄出來的,我就該先把他給宰了——”

林半夏居然感覺他是認真的。

林半夏這邊簡單的說了一下房溫書的事,果不其然,李穌說房溫書早就死了。

死在了他們剛進森林的時候,沒人知道房溫書是怎么死的,甚至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只看到了他留在原地的衣物。李穌沒想到林半夏會遇到他,而且看起來林半夏懷里這個奄奄一息的宋輕羅,似乎還和房溫書有關(guān)系。

兩人正在說話,黑暗里傳出了清脆的腳步聲,林半夏和李穌同時警覺,待那人走近,卻又見到了李鄴的臉。

“怎么又來了。”李穌有點煩了,他已經(jīng)弄死了無數(shù)個李鄴,起初還有點新鮮感,有那么一兩絲的不自在,后來已經(jīng)是殺李鄴如同殺雞,下手從不留情。

林半夏瞅著黑暗里李鄴那張逆光的臉,覺得有點不對勁,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吭聲,就聽到李穌和剛才一樣,大大咧咧的來了句:“李鄴,過來,舔我的腳?!?

李鄴過來了。

他穿著一件破損的工作服,露出了形狀完美的胸肌和腹肌,只是上面有些明顯的血痕,看起來似乎是剛經(jīng)歷一場惡戰(zhàn),他聽到了李穌的話,那雙綠色的眼眸,微微沉了沉,修長的腿跨出幾步,便到了李穌的面前,他聲音低沉,沒什么感情,他說:“你說什么?”

“我、說讓你舔我的腳?!绷职胂亩伎闯霾粚帕?,李穌卻傻乎乎的重復了一遍。

李鄴道:“舔什么?”

“我……我的……”李穌終于察覺出了異樣,表情變得驚恐起來——簡直比看見怪物的時候還要害怕,他想要后退一步,卻被李鄴一把按住了肩膀,硬生生的留在了原地。

“舔什么?”李鄴再次重復,他低下頭,幾乎和李穌鼻尖對著鼻尖,冷冷道,“再給我說一遍——”

李穌哪里敢說,抖的跟觸電了一樣,正想對林半夏投去求救的眼神,就被李鄴一把捏住了下巴,李鄴用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那眼神,如果要林半夏來形容,就是跟看自家要上稱的豬肉似得,一斤都少不得。李穌掙扎道:“你冷靜一點,聽我解釋——”

“牙印怎么回事?”李鄴突然發(fā)問。

“伊蓮娜咬的?!绷职胂脑谂赃吶跞醯恼f了聲。

“伊蓮娜咬的?”李鄴說,“你還和她勾搭上了?”

李穌:“?????”林半夏你是想我死????他還來不及辯駁,李鄴就狠狠的捏了一下他的下巴,捏的李穌殺豬一般的慘叫起來,說,“王八蛋李鄴,你他媽的要我死啊——”

李鄴哪里管他,捏完之后松了手,還是不高興:“難看死了?!?

林半夏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來了句:“他身上全是牙印。”

李鄴:“……”

李穌:“啊啊啊啊啊——林半夏?。?!”

當然,最后李鄴沒有再折騰李穌,畢竟要這么搞下去,可能李穌會當場暴斃。林半夏在旁邊解釋了情況,說雖然李穌被伊蓮娜咬了很多口,但他不是自愿的,他心里還是想著你,每次都有努力的讓假李鄴□□。

李穌這才發(fā)現(xiàn)林半夏這家伙外表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心卻是黑漆漆的,煽風點火不在話下。但他也不敢欺負林半夏,因為李鄴說,宋輕羅就在附近,馬上就會過來。

“哦,那這個宋輕羅就是假的了?”林半夏高興道,“嚇死我了?!?

李鄴瞅了他懷里的宋輕羅一眼,又看了看他,眼神有些復雜,說:“你搞了個宋輕羅出來?”

林半夏正想解釋。

李穌就在旁邊酸溜溜道:“是啊,還把人家宋輕羅搞的那么慘,你看,我也只是叫你舔個腳而已?!?

李鄴:“……”

李穌:“哈哈,開玩笑嘛?!?

李鄴:“真好笑?!?

李穌不吭聲了,假裝認真的找路,林半夏趕緊解釋了自己沒有對宋輕羅做什么,這都是房溫書干的,雖然他也不知道房溫書是誰……

三人聊了一會兒,都準備往前繼續(xù)走了,林半夏彎下腰正打算把地上的宋輕羅抱起來,一扭身才茫然驚覺自己的身后站了個人,再仔細一看,居然正是他們剛才談?wù)摰降乃屋p羅。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的,看樣子已經(jīng)在他的身邊站了好一會兒了,林半夏道:“宋輕羅——你來啦?”

宋輕羅的目光緩緩下移,停留在了林半夏懷中的假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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