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一刻不停地對撞著。
火鳳與朱雀的靈亦在長空中糾纏狂舞,相互撕扯。
無數(shù)的世界在她們的交戰(zhàn)中幻滅。
西國,長夜即將過去,黎明即將噴吐出火光。
她們交戰(zhàn)了整整一夜。
朱雀輕飄飄地立著,雪白的身軀上鮮血淋漓,她身后的火勢越來越衰微,提著劍的姿勢也顯得無力,宛若即將落幕的歌姬,手中的九羽也在哀鳴著。
朱雀遙望著天空,目光依舊沒有絲毫的恐懼,仿佛她早已厭倦了這身皮囊。
這一刻,趙襄兒甚至有一種錯覺——朱雀在利用她斬破自己的肉身。
但錯覺只是錯覺。
趙襄兒也可以分明感受到,朱雀的靈卻是在逐漸衰弱,她已被逼至絕境,用不了多久,就要迎來神魂俱滅的結(jié)局了。
趙襄兒亦不會有任何手下留情。
“我送你上路?!?
趙襄兒的話語宛若吟哦,雪白的刃光朝著朱雀婀娜的身影斬去。
而此時此刻,白藏也從南州的趙國一路橫跨整個南州,越過了無運之海,不停西來。
泉鱗的聲音在耳畔久久不散,煩擾了她一整夜。
許多次,她都忍不住要殺上墟海,直接與泉鱗來一場決戰(zhàn),她并不認為泉鱗是自己的對手。
但白藏已不是當初那個沖動的少女了。
與白藏一戰(zhàn),非但距離暗主很近,時刻身處險地,而且,她很有可能會推波助瀾,加速石佛的破壞,而這,也恰恰是泉鱗不斷挑釁自己的根源。
她絕不能上當!
而此時此刻,長夜即將過去,白藏看著東方,心中不祥的預(yù)感越來越強烈。
會是今日么……
不會是今日吧……
白藏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在她的印象里,雙方的大決戰(zhàn),應(yīng)是運籌帷幄數(shù)載,前軍開道,糧草緊跟,雙方排兵布陣浩浩湯湯,于戰(zhàn)場上舉旗擂鼓,然后在氣勢達到時沖陣廝殺,來一場不死不休的巔峰對決。
但事實上,他們與暗主的戰(zhàn)爭,何時
打響,很多時候,決定權(quán)并不在他們。
某一刻,白藏仰起了頭。
也是同一刻,世上的許多人都陸續(xù)仰起了頭,望向了黎明將至的天空。
哪怕是永生界里,葉嬋宮也生出了感應(yīng),抬起頭望著穹隆。
唯有她手背上的金色蝴蝶依舊安靜,不知生也不知死。
……
蒼穹上,爆炸聲再次響起。
在爆炸開始之前,泉鱗依舊在嘲笑著白藏,用走狗貓奴之類的字眼侮辱她。
下一刻,她的頭頂,毀天滅地的氣息越過了暗主遮蔽的黑暗,撞向了她。
那是一顆隕星!
泉鱗的豎瞳一下子成了兩根細到無法看清的線。
隕星……
蹄山星!
它怎么會砸向自己?
暗主為什么要殺我?
不!暗主不是想殺我,它……它是想摧毀石佛!
先前,泉鱗說過,暗主現(xiàn)在最想做的事,是防止雷牢神國開啟,所以泉鱗星一定是碎在了天王星,但還有一顆蹄山星……除此之外,暗主最想做的,當然是毀滅掉這個阻隔了它將近八年的石佛!
它要殺佛。
泉鱗看似躲在了最安全的地方,實際上,她卻身處于一座隨時要倒塌的山下。
她開始拼命地逃。
火光一下子充斥了天空。
那是真正的滅世紅蓮。
整片天空都被燒成了紅色。
四分五裂的石頭帶著火光向人間砸去。
佛于悲憫中生,與火焰中死,本就破碎不堪的它在這等撞擊里四分五裂,徹底毀滅,他阻擋了惡魔了八載,給了人間八個春秋,卻也止步于此,剩下的只好交予眾生。
石佛的中央,隱隱約約露出了舉父的臉,他遙遙地看著人間,臉上依舊帶著笑容。
物質(zhì)不滅,不過是粉碎罷了。
舉父消散在了火光里。
火光里,泉鱗倉皇逃竄,她每一片鱗片都燃燒著火,身軀亦被炸碎半截,慘叫著墜向了人間,墜落的方向,恰是白藏剛剛路過的無運之海。
而更高處,暗主蓄勢八載,如今石佛不再,這張繃到極點的弓終于得以松開,向著人間壓來。
天邊,魚肚白才初初渲染開,紅日也未來得及升起,邪惡法典中記載的暗日卻提前到來了。
傳說那是世界的盡頭,是法則的末尾,那場災(zāi)難里,世界之樹將被連根拔起,大地將成為無休止的煉獄,所有的生命都將成為朝拜暗日的傀儡。
大氣震蕩。
三千世界里,趙襄兒的刀刃已切開了她的肌膚,刺入了她的心臟。
朱雀的心臟還在微弱地跳動著。
這種跳動如撥動刀刃的弦,將之傳達到虎口。
朱雀看著這一劍,看著趙襄兒墨發(fā)間瓷白的秀靨與英氣逼人的眉,這一劍刺出時,整個三千世界都回蕩著令人絕望的劍鳴。
“這是娘親對你最后的大考?!敝烊傅男稳萑缤鰢腻樱诹已嫒紵膶m中等待死亡,“不枉姮娥這般救你,這一世的你做得很好,娘親很滿意,只可惜……”
“今日,太陽不會升起了?!?
朱雀發(fā)出了婉轉(zhuǎn)的哀嘆。
趙襄兒看著朱雀,亦露出了遺憾的神色。
這本該是必殺的一劍。
卻沒能殺死朱雀。
這并非是她的劍術(shù)不夠精湛,而是方才,石佛炸裂,齊天的影響消亡,尚存的西國再度成為了至高無上的存在,三千世界在西國之內(nèi)……
朱雀是西國的神主,又怎會死在自己的神國里?
哪怕她遍體鱗傷哪怕她血流不止,但在神國真正開啟時,她就是神明!
她是朱雀神。
朱雀憐惜地看著趙襄兒,她的手握著那傘劍的劍身,將其一點點從身體中拔出。
鮮血滴落,碎在地上,化作火苗。
朱雀的身軀上,大大小小的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
周圍的火焰也撲上了她的身軀,化作了她剪裁得體的紅裙。
“你早就知道了么?”
趙襄兒仰起頭,蒼白的臉頰上看不見血色。
哪怕再晚一些,她都可以殺死朱雀。
朱雀卻搖了搖頭,道:“世上從沒有真正的全知全能?!?
趙襄兒睫羽輕顫,不不發(fā)。
朱雀微笑著說:“朱雀神國開啟,亦或者我被你殺死,無論是哪一種結(jié)局,我都能接受。我的理想是自由,但一個人既然擁有了理想,那也要時刻做好理想幻滅的準備,無論是飛上云空,還是粉身碎骨,我都早有覺悟的。”
她這樣說著,轉(zhuǎn)眼之間又稱為了盛裝華服的妃子。
“這樣子么……”趙襄兒看著她,看著手中的劍,眼眸在經(jīng)歷了短暫的黃昏后重歸堅定:“你說得對,無論是何種結(jié)局,我都早該有覺悟的?!?
火鳳的影子再度在少女的身后騰起,將她的身影照得明亮。
朱雀雖回歸西國,但三千世界宛若一個國中叛變了的城,國王率領(lǐng)的軍隊雖已兵臨城下,但城依舊是她的,她絕不可投降!她要固守此地,直至城破人亡為止!
朱雀卻沒有動手。
她提著九羽,曳著紅裙,卻是轉(zhuǎn)過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趙襄兒蹙著眉,看著她的背影。
朱雀明明持著一柄絕世之劍,那柄劍此刻卻更像是舞女的裝飾,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
“襄兒,隨我來吧?!敝烊嘎暤?。
“去哪里?”趙襄兒冷冷地問。
“當年你在趙國眺望落日多年,未能陪你,娘親的心中一直有些遺憾,而今……”朱雀嫣然笑道:“而今,娘親陪你一同看一場日出吧?!?
趙襄兒沒有挪動腳步,她警惕地看著朱雀,看著她漸行漸遠。
三千世界的邊緣,朱雀收好了劍,遙遙看她,致以微笑。
“日出……”趙襄兒沉思片刻,她也主動收起了劍,走到了她的身邊。
方才的大戰(zhàn)好似沒有發(fā)生過。
她們?nèi)绯5亓⒃谑澜绲倪吘?,似一對久別重逢的母女,一同眺望著太陽的升起。
但她們知道,太陽不會升起了。
哪怕真的有太陽躍出地平線,也不再輪紅日。
而是……
“暗日初升?!?
朱雀看著天空中的流火和被煮沸了似的氣層,悠悠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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