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方元眼看著蔣嶠西從里面出來。
一本書,封面包著掛歷,被蔣嶠西神不知鬼不覺包在他的數(shù)學(xué)卷子里帶出來了??词Y嶠西的神情,他并不太清楚這是什么,這么偷拿出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蔡方元和班里幾個男生激動得面紅耳赤,把蔣嶠西團(tuán)團(tuán)圍住。林其樂也站起來了。她都不知道蔡方元什么時候和蔣嶠西說了這件事,不知道蔣嶠西是怎么答應(yīng)的,不知道蔣嶠西怎么就輕而易舉找到了這本書,還躲過了老校長。
為表報答,蔡方元要把他心愛的這本叫做《天使心》的影集借給蔣嶠西看,他說,就是省城的小孩兒也沒幾個人有:“我這可是從臺灣買來的!原裝正版!”
蔣嶠西聽了,想了想,接過來,他把這本書裝進(jìn)了他那個方形的皮書包里,把余樵送給他的最新一期體育報紙也裝進(jìn)去了。
這只書包從到了蔣嶠西身邊來,還是頭一回裝課外書報,連蔣嶠西自己都不大適應(yīng)。
中午放學(xué)時間,蔣嶠西和余樵他們四個一道步行回家。林其樂墊著腳,在學(xué)校門口小賣鋪買雪糕。她回頭問:“蔣嶠西,你要不要吃雪糕?”
蔣嶠西一開始不知道她是在問他,蔡方元從旁邊答道:“吃!”
林其樂回過頭去了,兩條歪了的馬尾甩在肩膀上。
“誒,我說我吃你怎么聽不見???”蔡方元納悶問。
林其樂走在他們身邊,高高興興吃著手里的小奶糕。林其樂櫻桃似的嘴唇上也沾了奶,她自己舔自己的嘴,特甜。她對蔡方元說:“你想吃你不會自己買嗎!”
蔡方元走在蔣嶠西身邊,和她大眼瞪小眼。
走到群山工地職工宿舍大門口的時候,前方有個人騎自行車迎面過來,從蔣嶠西身邊騎過去了,速度飛快,險些撞到了后面的林其樂。
林其樂自己倒是躲開了,吃了一半的雪糕卻失手掉在地上。林其樂一時沒忍住,大喊:“你不看路?。 ?
蔣嶠西聽見這動靜,回過頭,恰巧那個騎自行車的人轉(zhuǎn)了一圈,居然從大門外面騎回來了。這是個臉型瘦長的人,顴骨突出,鼻頭頗大,特別是一笑起來,感覺一張臉上橫七豎八,全是棱角。
蔣嶠西腦子里猛地跳出一句形容:“丑了好幾倍的劉德華。”
蔡方元原本走得目不斜視,見這人居然騎回來了,不自覺就往蔣嶠西另一邊,余樵身后躲了躲。
余樵抬起眼,看自行車上的衛(wèi)庸。
衛(wèi)庸繞來繞去的,瞧那膽小的小胖子,又看扭著頭不理他的林其樂,衛(wèi)庸還看了一眼蔣嶠西,大概是發(fā)現(xiàn)這個人很陌生。他把車騎走了。
林其樂背著書包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鏡子前,讓媽媽重新給她梳小辮。林媽媽剛下班,一看閨女這頭發(fā),就問:“又和誰打架了?”
林其樂從小裙子口袋里拿出斷了線的琥珀,在自己腿上把斷的地方對起來了。她用撒嬌來回應(yīng)媽媽的質(zhì)問:“我的琥珀的線都斷了……”
吃中飯的時候,林其樂頂著兩條新扎好了的馬尾,問爸爸:“為什么蔣嶠西不來吃飯?”
林爸爸咬著嘴里的棗面饅頭:“人家也不能頓頓都來。他今天跟他爸爸去市里吃了?!?
午睡時候,林其樂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她兩只手放在枕頭邊,閉上眼,努力想要睡覺。
可輾轉(zhuǎn)反側(cè),就是睡不著。
蔣嶠西第一次出現(xiàn)時,似乎是一句話也不愿和林其樂說的。他的膚色那么白,白得過于純凈了,像漫畫書里的人物,是畫出來的白,不是真實(shí)的白。無論林其樂怎么想,也想不到那樣的皮膚會像他們一樣在地上擦破了,流出血。
漫畫書撕碎了,里面的人物會流血嗎?
林其樂主動去握蔣嶠西的手的時候,蔣嶠西的手是拳頭,很長時間里都不肯打開??僧?dāng)蔣嶠西伸手來抓林其樂了,他的手又打開了,緊緊拽住她,拽得她手很痛。
林其樂從她的小床上坐起來了。
臥室里關(guān)了燈。爸爸媽媽正在大衣柜另一側(cè)的雙人床上睡午覺。
沒有人知道林其樂在想什么。
林其樂掀開床邊的窗簾,她瞇了瞇眼,看向窗外,陽光猛烈。
林其樂脖子上系了條紅領(lǐng)巾,讓起床的媽媽幫她重新扎好頭發(fā)。她背著自己的小書包,沿著群山工地一排排宿舍,沒有目的地向前走。
下午兩點(diǎn)才開始上學(xué),現(xiàn)在一點(diǎn)鐘,大中午頭的,所有人都躲在家里,除了林其樂,沒人愿意面對烈日的灼曬。一條條馬路空蕩蕩的,站在十字路口朝南北西東各處望去,這條路上都只有林其樂自己。
這是屬于她的“王國”。
林其樂貼著墻根,獨(dú)自一人在群山工地四處閑逛,像國王巡視自己的城池。她穿過成排的曬滿了男士背心和工作服的晾衣桿,走過貼了“新進(jìn)《魯迅全集》三套,歡迎工友前來借閱”的工地圖書館,走到長滿了水草的,早已荒廢的工地噴泉前。
林其樂在噴泉邊蹲下來了,仔細(xì)觀察水面上一劃一劃的水黽。
林其樂繞到別人家院子后面,踮起腳,看這里種的向日葵今年結(jié)了多少瓜子。
一顆、兩顆、三顆……
是比去年多了,還是少了呢?
林其樂走過蔣嶠西家門前,看來看去,蔣嶠西還在市里吃飯,還是沒回來。
林其樂想不明白,為什么她無論走去哪里,最后總?cè)滩蛔」盏绞Y嶠西家門口來,忍不住抬頭看上一眼。
為什么她覺得不太開心,只因?yàn)槌灾形顼垱]有見到蔣嶠西。
這些問題太過于深奧,林其樂很難想明白。
杜尚睡過了午覺,該準(zhǔn)備去上學(xué)了。他趿拉著拖鞋從家里出來倒垃圾。
一抬頭,看見林其樂自己一個人坐在工人俱樂部前頭的臺階上,正在發(fā)呆。
林其樂是一個奇怪的小女孩。之所以杜尚覺得她“奇怪”,因?yàn)樗麖膩矶疾虏煌杆莻€腦袋瓜子里有多少奇怪的想法,真的很難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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