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這里有沈氏,何洛家有劉太太這位睿智的祖母,何洛這一段戀情便由此悄無聲息的結(jié)束,知道它存在過的人不過一掌之?dāng)?shù)。
世間有些情緣便是如此,還未來得及開始便已結(jié)束,連聲嘆息都來不及。
看三姑娘的神色,并無什么嘆惋之情,只是在與何子衿一并收拾花草時道,“花能經(jīng)年常開,人卻不可能一輩子都好看?!?
何子衿道,“是啊,不光女人這樣,男人也一樣。”
三姑娘給一盆茉莉松了土,對何子衿道,“你才幾歲,就知道男人女人了?這話可不準(zhǔn)在外頭說去。”
“我說的是實話。女人怕老,難不成男人不怕老?我時??吹脚怂氖€干凈整齊,身材保持的也好。但許多男人就大腹便便,這樣了?!焙巫玉七€扶腰學(xué)了幾步,逗的三姑娘險把茉莉摔了,何子衿道,“就像懷胎十月一樣?!?
三姑娘笑的花枝亂顫,“快別耍寶了,真真笑死個人。”
“本來就是啊。”何子衿頗是自信,且她素來想得開的,道,“再說,以咱們的美貌,就是老了,也是個漂亮的老太太,怕什么老呢。”
三姑娘笑的了不得,自己笑一回,還得叮囑何子衿不準(zhǔn)出去這樣吹牛。她們姐妹雖相貌略出挑些,也再沒有這般自吹自擂的。
兩人正說著話,翠兒過來稟說李氏帶著何康過來說話,兩人便去了沈氏的屋子。
李氏這幾年越發(fā)悠然了,有了何康這親生的骨肉,聽說她在州府的醬鋪子還開了分店,生意頗是興旺。何忻有了些年紀(jì),再如何的美妾,似乎還是覺著李氏最好,夫妻兩個感情不錯。何康較何冽長一歲,今年八歲,因生產(chǎn)時略有不足,這些年補(bǔ)養(yǎng)調(diào)理下來,并不顯什么了,只是頭發(fā)略有些發(fā)黃,不若別的孩子黑亮。李氏聽何子衿的偏方,天天給閨女吃黑芝麻糊,盼著哪天能把頭發(fā)吃好呢。
何康自幼就喜歡跟何子衿一道玩兒,見著何子衿極是歡喜,打招呼,“三姐姐,子衿姐姐?!?
三姑娘何子衿一并見過李氏,李氏笑,“錯眼不見,丫頭們就都長大了。”
“是啊,康姐兒都八歲了呢?!鄙蚴狭畲鋬耗昧颂偬}餅過來,笑,“嘗嘗,院里的藤蘿開花兒了,這是三丫頭和子衿頭晌做的?!?
李氏嘗了贊味兒好,何康更干脆,“跟飄香園做的差不離了,三姐姐子衿姐姐,等我大些,你們也教我做吧,我做了給我娘吃。”
兩人自然應(yīng)好,李氏臉上笑的跟朵花兒似的。
嘗了回藤蘿餅,李氏便叫閨女與三姑娘何子衿兩個出去玩兒了。三姑娘何子衿瞧著,李氏興許有事同沈氏說,就帶著何康院里看花兒去,哄著她玩兒。
李氏委實有些難開口,只是又不能不說,她抿了口茶,還是不知該如何說。倒是沈氏樂了,笑問,“你這是怎么了?”這般欲又止的。
李氏打發(fā)了身邊的丫頭去院子里瞧著閨女,方嘆道,“唉,也不知怎么這事兒就叫我趕上了,康姐兒她爹非要我來問一問,妹妹,你可別怪我唐突?!?
沈氏斂了笑,忙道,“倒是什么事,嫂子與我說個明白才好?!?
李氏悄聲道,“妹妹也知道,珍姐兒在跟你們姑太太家的長孫阿志議親的事吧?!?
“這如何不知,上次我娘家弟媳特意去芙蓉寺給阿素?zé)悖覀円患易右哺チ说?,還瞧見珍姐兒她娘帶著她給阿志她娘相看呢。孩子們彼此都見了面,我也是眼見的,不也問過你?”只是這事能與自家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李氏看沈氏確不知情,嘆口氣道,“妹妹知道,珍姐兒是家里的大孫女,她平日里也很得老爺喜歡,不欲她遠(yuǎn)嫁,便說了陳家這樁親事,說來門戶也般配。這親事是早便議著的,只不知為何,如今陳家傳出消息,說陳家志哥兒相中了你家三姑娘……”李氏為難的緊,“這是怎么說的,兩家都談妥了的,這就要過禮了。突然這樣,珍姐兒小人兒家要面子,出家的心都有了,老爺叫我過來問問,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沈氏立刻道,“實不知嫂子這話兒是打哪兒來的。前些天阿志過來我還跟他說呢,過不了多少日子就要吃他的定親酒了,我家太太連他定親禮都預(yù)備著呢,如何能有這事?就是三丫頭,每天就是在家做繡活,因她大了,去繡坊或是去薛先生那里我也不叫她一人去的,都是翠兒伴她一并去。倘真有此事,我焉能不知?”
李氏悄聲問,“會不會私下……”
“這絕不可能!”沈氏斷然否認(rèn),聽這話已有些不喜,還是按捺著脾氣道,“嫂子細(xì)想,倘是在外頭,我在家不知,可咱們碧水縣就這么丁點兒大的地兒,咱們都是縣里的老住家,誰不認(rèn)得誰?便是在家瞞了我,縣里定早有風(fēng)風(fēng)語,哪里等得到現(xiàn)在嫂子來問我?倘是在家里,我跟嫂子實說吧,三丫頭也到了說親的年紀(jì),但有男子來,哪怕是親戚,我也要她回屋避一避的。不為別的,家里兩個丫頭都大了,這會兒雖不比前朝,可男女大防也要緊的很。我豈是那等糊涂人?不說別個,我子衿今年十一,過幾年也到說親的時候。閨女家,名聲比什么都要緊。怎會有那等事?再說三丫頭,她也不是那等隨便的閨女。嫂子別是給人誑騙了吧?”
李氏十分過意不去,拉著沈氏的手道,“好妹妹,你別嫌我,我這也是沒法子。家里現(xiàn)在亂哄哄的沒個清靜,我也是煩透了?!?
沈氏緩口氣,“我怎能不知嫂子的為只,只是,這話嫂子可別再提了,我家三丫頭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就因模樣生得好些,招了人眼,便是沒事,那些好事之徒也想編出些事兒呢。她在我家這些年,嫂子跟我時來時往的,焉能不知她的品性。我要有個同齡般配的兒子,再不能叫三丫頭外嫁的。嫂子還是往陳家仔細(xì)問問,好端端的,總不能說變就變。”
李氏嘆道,“不論是結(jié)親還是悔親,我只求痛痛快快的有個結(jié)果就好。別的事想不著我,這等事就都想到我了?!睂﹂L房不是沒有怨懟,得罪人的事不自己出頭。
沈氏亦嘆,“嫂子這好歹是有個由頭,再怎么說,你是嫡母,硬賴到你身上讓你出頭,你能怎么著?你說我家,還不是沒來由的。就因我家丫頭生得好些,倒成不是了?!?
李氏忙又道了回歉,兩人素來交好,沈氏也不想抓住此事不放,勸李氏道,“嫂子是瞧著康姐兒,不得已罷了,我如何不知。”
李氏被逼出頭干這尷尬事,本就心里不痛快,沈氏一說,她險掉下淚來,輕聲道,“沒孩子時,我是日夜盼著。如今有了康姐兒,我是日夜勞心。我們那一家子,康姐兒到底沒個同胞兄弟……”
沈氏少不得又勸了李氏一回。
至晌午,李氏便帶著閨女告辭了。
沈氏好聲色的送了她們母女出門,回屋也沒與旁人提這事兒,當(dāng)初她先打發(fā)了何洛,接著同樣手段打發(fā)了陳志。何洛倒是個明白的,后來就沒來的。陳志也沒露過面兒,沈氏還以為他們都消停了,如何陳家又傳出這樣的話兒來?
沈氏覺著,得快些將三姑娘的親事定下來了。
待此事想通,沈氏又叫了三姑娘來私下叮囑了一番,讓她近期都不要出門。
話說李氏回了家,家里還等著她的信兒。
李氏將沈氏的話照樣同大兒媳杜氏說了,杜氏咬牙,“若真沒這事兒,如何陳家會反口?”
李氏累得要命,見杜氏不信,也有些冒火,道,“你要不信,自己去問吧?!?
杜氏忙道,“太太莫誤會,我不是不信。只是,咱們親自著人往陳家打聽的,而且,先時都說好阿志秀才試后就把事兒定下來的,如今陳家反推脫起來。”
李氏揉揉額角,“猜度這些有什么用,我都去問了,根本沒你說的那回事兒。你去陳家找陳大奶奶問個明白,咱家珍姐兒又不是嫁不出去,如何能容他們這般怠慢?”
若能舍得這門親事,早舍了,杜氏咂巴咂巴嘴,道,“阿志這樣的人才,闔縣也沒幾個。”
李氏索性不再理她。她雖是繼母,該出的力也出了,該說的話也說了,還要怎地?
便是何忻回家,李氏也是照樣同丈夫說的。
“我細(xì)問了子衿她娘,斷沒這事兒的。”李氏服侍著丈夫換了家常衣裳,道,“是不是陳家有意推脫呢?”
何忻眉心微皺,李氏輕聲道,“我可是聽說,阿志中秀才后,不少媒人往陳家說親的?!碧汝惣矣辛烁糜H事呢。
何忻搖頭,“不至于。便是有了更好的親事,他家說一聲,反正親事沒定,咱家也不至于賴著他家。”
李氏道,“若不然,我?guī)е榻銉核锿惣易咭惶?,也問個究竟?!?
何忻鬢間幾縷銀白,燭影下愈發(fā)亮眼,他少時便走南闖北的人,也猜度了幾分,道,“少年人,總有糊涂的時候。若他能明白,親事也結(jié)得。若一味糊涂,另給珍姐兒尋一門好親事便是,又不是只他一戶好人家。倘不是阿志念書尚可,我也不會想結(jié)這門親。”陳姑丈家門第,與何忻家相當(dāng),哪怕這幾年陳姑丈賺了大筆銀子,但論生意穩(wěn)定性,還是何忻更勝一籌。何忻之所以想結(jié)親,是看中何志會念書,以后若能考個舉人進(jìn)士的,說出去也體面。
最后,何忻道,“你跟珍姐兒她娘說,莫哭天抹淚兒的,若有媒人上門說親,看看好賴。陳家這事,暫放放無妨。”
李氏應(yīng)了,捧上一盞涼熱適口的茶,還是忍不住為沈氏說話,“子衿她娘千萬保證的,斷不會有那等不才之事的。”
“咱們本就是族親,恭五弟的性子,我還是知道的。他家本就不至于有這事兒,不過是以防萬一讓你去問問,莫誤會了?!焙涡眠瓤诓?,細(xì)與李氏分說道,“怕就怕是阿志動了心,這少年人,不動心還好,倘一動心,實不好回轉(zhuǎn)過來。他如今倘真對那位三姑娘有意,便是咱兩家結(jié)了親,珍姐兒嫁過去怕日子難過。再者,明知他這般,還要結(jié)親,倒叫人小瞧了?!?
李氏稍放下心來,“還是老爺透徹?!?
何忻問,“孩子家我見的不多,倒是那個三姑娘,當(dāng)真相貌極好?”
李氏道,“豈是極好,咱們縣里再沒一個比她生得水靈。說來也怪,三姑娘是子衿她祖母的娘家侄孫女,與子衿她祖母生得半點兒不像。聽說三姑娘的祖父與子衿她祖母是同父異母的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