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御史一奉承,何老娘都顧不得出門啦,同孫御史絮叨起來沒個完,正說到自己這狐皮里絳綢面兒的披風(fēng)呢,余嬤嬤受不了了,道,“太太咱再不走太陽就落山啦?!?
“哪兒有那么晚。”何老娘這才說,“阿仁你在家歇著啊,中午叫丫頭做好吃的,大娘下晌回來咱們再聊啊。”
孫御史笑,“成!”還送了何老娘幾步。何老娘哪里敢當(dāng),忙叫他止了步,還招呼一聲叫周婆子去肉鋪子里多割些肉回來啥的。
何老娘這才去了族長家說話。
她與劉氏年紀(jì)差不離,時常在一處說話,是極熟的。何老娘以為就是尋常絮叨絮叨呢,不想劉氏提到三太太,說到舊怨,何老娘仍是氣不打一處來,道,“嫂子你是沒見她當(dāng)初那小人得志的樣兒,不就是我家三丫頭倒了大霉么,她可是得意啦,在外頭可著勁兒的給我造謠說嫌話喲!也不知我家倒霉,她就有什么光沾似的!”
劉氏勸,“我的妹妹,這都多少年的事啦。行啦,聽我的吧,她都到我這兒來主動要跟你賠不是呢。說來都是姓何的,上頭是一個老祖宗,如今一個族里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真就不說話不來往的也不好,是不是?她三嬸子那人糊涂,我是盡知的,如今她明白過來了。老話說的好,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妹妹,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吧?”
何老娘琢磨著,叫三婆子給她賠個不是,也是有光彩的事兒,何況還能給族長太太一個面子,不錯不錯,這事兒還怪有面子滴。何老娘就應(yīng)了,“我聽嫂子的,只要她別像以前那樣討人厭,不然,我再不依的。以前的事,就算了吧?!?
劉氏笑呵呵地,“好,我來安排,妹妹今兒就別走了,我已叫阿洛他娘預(yù)備了席面兒,再把他三嬸子叫來,都在我這兒吃飯,咱們熱鬧熱鬧?!闭垈z人吃了一餐飯,就算和解了。在飯桌上,三太太就說了想請子衿占卜的事兒,何老娘道,“我們丫頭剛說了,不再接占卜的事兒了。”
三太太心下暗道,這死老婆子慣會拿捏個臭架子哩。她也是個靈活人,對著劉氏以目相求,劉氏道,“妹妹,能幫就幫吧。他三嬸子也是為了阿琪的事呢?”劉氏主要是心疼何琪,覺著這姑娘委實運道不好投生在三太太家里,苦了這些年,還沒個婆家,再拖下去,可真就難嫁了。一個姑娘家,難不成真就一輩子不嫁人了?
何老娘時不時喜歡串門子四處遛達(dá)的人,族中事她都熟的,聽這話卻是不大信,打量著三太太道,“唉喲,你還會為阿琪占卜,我聽這話咋不能信涅?!?
三太太道,“這叫什么話,我怎么就不能給阿琪占卜啦。阿琪是我親孫女涅,她與你家三姑娘同歲,我急她婆家涅?!?
何老娘夾了塊紅燒肉,剛要擱嘴里,一聽這話當(dāng)下放碗里了,先不吃肉,何老娘也得把話說了,她道,“你急就不要價二百兩了。當(dāng)別人不知道呢,還要把孩子賣人家做小,你說你虧不虧心!”何老娘雖也是個重男輕女偏心眼兒,可她也看不上三太太這等人,轉(zhuǎn)頭與三太太的媳婦五奶奶道,“你好歹是阿琪的親娘,雖說男孩子重些,也不能把女孩子論價賣了呀!我說你們是不是傻??!還是八百輩子沒見過銀子錢哪!阿滄還不是要考功名的人,難不成以后阿滄為官作宰的,叫別人一打聽,哈!他姐是給人家做小的!你們這臉面還要不要?阿滄這臉面還要不要?就是咱們闔族,也丟不起這個人!”
劉氏也是知道此事的,當(dāng)時她就想找三太太說道一二,只是后來何琪以死相逼,事兒沒成,也就罷了。此時,劉氏只裝不知,問三太太五奶奶婆媳,“還有這等事?”
五奶奶忙道,“沒,再沒有的事。是有個不知好歹的人來問,我已經(jīng)打了他出去。我親親的閨女,只怕她嫁的委屈,哪里能叫閨女做小涅?!?
劉氏放下筷子,一嘆,“這話對。好好兒的孩子,給多少錢也不能叫孩子去做小呢。不為別個,咱們族里不是那等族風(fēng)?!逼鋵嵑问霞易寰褪莻€小家族啦,族中女孩子是做妻還是做妾,以往族里也沒管過,但現(xiàn)在不同啦,族長家何洛已是舉人,后年就要去帝都春闈的,眼瞅著自家孫子要出息,劉氏也格外注重族中人行事,勿必得保證族內(nèi)名聲清白。這樣,何氏家族雖是小家族,但家族也得是“族無犯法之男,家無再嫁之女”的清白人家才好。至于女孩子做妾的事,最好也是不要有才好。
想到三太太、五奶奶這一對婆媳的貪財品性,劉氏又道,“阿恭他娘說的對呢,阿滄是要求功名的人,可是得時時注意呢。”
三太太五奶奶原只為圓場,但聽劉氏何老娘這樣一說,事關(guān)何滄日后功名名聲,婆媳二人連忙點頭應(yīng)下,并保證絕不會讓家里女孩子做小云云。然后,三太太話頭一轉(zhuǎn)就又轉(zhuǎn)到請何子衿幫著占卜的事兒,何老娘道,“是真的不再放號牌子了,不過,大嫂子在這兒,看著大嫂子的面子,我回去問問我們丫頭,看能不能給你們安排了。我話說前頭,銀子錢可是一分都不能少的??!”
三太太五奶奶只得不好討價還價啦。想著,倘能算出阿滄的功名,咬咬牙花上十兩銀子也舍得啦!三太太還勸何老娘,“來,妹妹你吃這魚。”勸得何老娘直翻白眼,心說,就知道拿著大嫂子家的好吃食做人情。
五奶奶也說,“嬸子你吃酒,這酒甜滋滋滴?!庇挚浜卫夏锛覂簩O有出息,“聽說阿冽念書也是極出息的?!庇值揽「鐑海霸贈]見過這般白凈招人疼的孩子?!痹儋澓巫玉疲白玉瓶隙ㄊ巧裣赏猩陌?。”
然后,何老娘這不禁勸也不禁夸的,竟還喝多了。下晌扶著余嬤嬤回家時就樂呵樂呵的唱了一道,然后,回家吃了兩碗醒酒湯后,她老人家又唱了半日,待第二日早上醒來,嗓子都半啞了。
孫御史瞅見何老娘就樂,還道,“大娘,你可是一把好嗓子喲。”
何老娘還隱隱約約記得自己昨兒唱戲的事兒,嘻嘻一笑,擺擺手謙虛著,“不行啦,老啦,我年輕時,那嗓子才叫好呢。有一回秋雨下個沒完,一連下了二十幾天,都說要有秋汛,我們丫頭她祖父心寬哩,天塌下來也不會擔(dān)心半點兒的脾氣,雨下的愁人,他倒拉起胡琴,我就對著那雨天唱了半日,你猜怎么著?”
“怎么著?”孫御史忍笑問。
何老娘一臉認(rèn)真,“我一開嗓兒,嘩,那下了二十幾天的雨就停啦。然后,我唱了半日,下晌就出太陽啦。”
孫御史笑到打跌。
何子衿打完健身拳,聽到何老娘這話,跟著湊趣道,“要不說呢,有許多人問我為啥突然就會占卜了,我就說,興許是傳自祖母哩。”
何老娘仔細(xì)想想,大不慚,“還真有可能。老何家往上數(shù)三代,也沒一個有神通的人。你舅舅也只是念書有本事,你外公外婆更不懂占卜啊,我看,你這靈氣兒還真是從我這兒傳過去的?!?
何老娘說著占卜的事兒,就想到三太太想請何子衿占卜的事兒啦,何子衿沒想到三太太這么快,就聽何老娘道,“她慣是個嘴巴壞的,我原不想應(yīng),可阿洛他祖母給我們說和,看老嫂子的面子,也不好不應(yīng)。我說了,就是你擠出空閑來,也是十兩銀子,一分都不能少的?!?
江仁早托過她,何子衿心中自是愿意,卻仍是嘆口氣,露出一絲為難,道,“既然祖母都應(yīng)承下了,您也知道我每月其實都是卜兩卦空一卦的,算了,就讓她們過來吧?!?
何老娘歡喜地,“成!”
不過,何恭私下找老娘談了回“一把年紀(jì)不要喝醉酒”的問題,何老娘還死不承認(rèn),“我哪里有醉啊?也沒喝幾碗?!?
何恭道,“娘你以前就這樣,醉了就喜歡唱曲兒,昨兒唱了半天半宿,勸都勸不住,還說沒醉?”
“行啦行啦!不就是多喝幾碗酒么?!焙卫夏镉X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嘀咕,“沒覺著醉,不知怎地,就喝多啦,你說,怪不怪?”
何恭無力地……“怪,好怪喲?!?
何老娘不理這些個,而是有正經(jīng)事同兒子商量,“你不知道,阿洛他祖母,還有帖子涅~這次叫我過去,還給我下帖子涅,你看,人家多講究?!焙卫夏镉X著,下帖子這事兒,講究又洋氣。
何恭試探的問,“娘你的意思是,也給你做個帖子。”
何老娘笑,“弄這個做甚?沒的浪費紙張涅。不用不用。哎,你要是非給我弄個帖子,也只得依你啦?!?
何恭:……“我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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