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的度數(shù)很低,邵勛喝了好幾杯,依然很清醒地坐在那里,悠閑自在地觀賞著樂舞。公侯王府的奴婢,一般是女主人聘人調(diào)教。大家族出身的女主人精通樂舞,興致來時,也會親自調(diào)教,務求盡善盡美。高門貴第是需要排場的。招待客人的女樂、舞姬就是排場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果客人身份很高,主人有時候會拿自己的愛妾出來陪侍客人,以示尊重。這或許就是妾生子不太受待見的原因之一,因為有時候真的不確定生下來的是不是主人的孩子。眼前這些舞姬,大概是司馬越在洛陽置辦的——是的,就像置辦家具一樣,置辦舞姬。而置辦的過程也很簡單。魏晉本就有大規(guī)模蓄奴的風氣,朝廷有官奴,私人有私奴,來源大抵是俘虜、罪人乃至自賣,供應十分充足,大可挑挑揀揀,反復壓價。尤其是自賣,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階段的主流。戰(zhàn)爭頻繁,水旱災害不斷,早在十幾年前,自耕農(nóng)破產(chǎn)數(shù)量就開始變多。他們?yōu)樘颖苜x稅、兵役,有的全家自賣為奴,有的好一點,依附世家大族,成為部曲、莊客,成為事實上的農(nóng)奴。當然,私人捕奴行為也不可忽視。作為奴隸市場的“有機補充”,這一塊十分活躍,官員甚至暗中找人捕奴販賣,賺取錢財,石勒就曾被戴枷掛鎖,賣到山東為奴,成為大莊園里種地的奴隸。農(nóng)莊經(jīng)濟下,可不就是遍地奴隸、部曲?現(xiàn)在的大晉朝,已然是一個半奴隸社會。邵勛以前是軍戶,嚴格來說就是一個屯田農(nóng)奴,還得兼職打仗。在士人眼里,可不就與螻蟻差不多?所以,他能舉孝廉,從“奴隸”變成“奴隸主”,完成了跨越階級的質(zhì)變,真的是祖墳冒起滾滾濃煙,熏得廣大軍戶盡皆流淚,艷羨不已。音樂逐漸轉為歡快,吸引了邵勛的注意力。舞姬們動作奔放、流暢,直若飛翔。俄而散開,如同歡快的小鳥,在一位位客人面前揮灑衣幘,俯仰屈伸,姿態(tài)婀娜??腿藗兌囡嬃司?,一個個指指點點,嬉笑連連??茨切├仙哪樱喟朐趯ξ杓奉^論足,想要嘗嘗鮮——這并非不可能,舞姬也經(jīng)常被拿來招待客人,就看你身份夠不夠了。此時一位舞姬便跳到了邵勛案前。一會溫柔雌伏,如小鳥依人般可愛,衣袂幾乎擦過他的臉龐,飽滿的xx像放慢動作一樣從他視線里緩緩掠過。動作是精心設計過的,什么角度、速度,都有講究,再配上神態(tài),絕對給你極佳的視覺享受。一會又飄然遠去,如那不甘束縛的雄鷹翱翔天空,姿態(tài)高潔,宛若圣女。如果你初次參加此類宴會,沒經(jīng)歷過陣仗,又飲了酒,這時候就有可能抓耳撓腮,下意識伸手挽留,那就出丑了。邵勛穩(wěn)坐案后,臉色甚至都沒太多變化。真人與硬盤里的老師固然不一樣,誘惑力大了許多,但他的閾值有點高。一般的女人,已經(jīng)沒法誘惑他、刺激他了。他還記得擒捉司馬乂那天,蹲在羊獻容身后的場景。那真是極致的享受,即便只是腦海中意淫一下而已。如果真能得手母儀天下的皇后,甚至讓這個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給自己生孩子,那才是發(fā)自靈魂的愉悅。總之,他變態(tài)了。小陣仗,對他無效?!按撕挝瑁俊鄙蹌着み^頭,向裴廓詢問?!傍z鵒(qy)舞?!迸崂f道:“男女皆可跳。不過今日這段舞卻是精心編排過的,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有點意思。”原來還改編過?邵勛點了點頭,莫非出自王妃之手?如果是真的,那她可太寂寞了……坐在邵勛下首的一位士人聽聞,笑了笑,看向邵勛的目光多有審視意味。邵勛瞥了他一眼,面不改色。你坐于我下首,都快排到門口了,地位比我還低,裝什么裝?一曲舞罷,舞姬們各自挑了一人勸酒。她們剛剛跳完舞,胸脯急促喘息著,再加上溫聲軟語,別有一番誘人滋味。拿這個來考驗干部,確實可以!“諸君?!彼抉R越站起身,遙舉酒樽,笑道:“司馬乂就擒,外兵即將入城,咱們還得精誠團結,勿要讓外人占了便宜。”司空“獻”酒,眾人自然要給面子。于是茍晞率先站起,大聲道:“謹遵司空之命?!闭f罷,一飲而盡,此為“酢”,亦謂“還酒”。茍晞帶了頭后,其他人也陸續(xù)起身,飲完杯中酒,齊聲道:“謹遵司空之命?!彼抉R越哈哈大笑,狀似歡快。他又讓人斟滿酒,自顧自一飲而盡。這是“酬酒”,他喝完,客人隨意。獻、酢、酬一套結束,司馬越暫時離席而去,接下來是自由活動時間。眾人紛紛坐下,與身旁舞姬調(diào)笑。“將軍為何只顧吃肉?”舞姬斟完酒,悄聲問道?!半y得吃肉,顧不上其他。”邵勛笑道:“這是什么,味道還不錯?!蔽杓а谧於?,道:“此乃鄴中鹿尾,城中應是沒多少了?!薄斑@個呢?”“渾羊?!鄙蹌卓粗矍暗倪@道羊,有些感慨。置鵝于羊中,內(nèi)實粳米五味,全熟之,一直是王公貴族的“私房菜”。旋又想起城中缺糧的現(xiàn)狀,不由得更是無語。百姓缺糧,軍士減少口糧配給,王公貴族卻還在大魚大肉。之前司馬乂下令強征公卿存糧,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他們甚至有余糧喂養(yǎng)牲畜,供自己吃肉。人與人之間的差別,何其巨大!上升一個階層,完全是不同的天地。鹿尾、渾羊、美酒、舞姬、女樂等等,這是上層社會才能享受的。如果一個普通人,走了狗屎運進入這個階級,多半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腐蝕了吧?邵勛也喜歡美酒、美食、美人,但他覺得目前的社會現(xiàn)狀,不足以支持他和他的子孫長久過上這樣的優(yōu)渥生活。大地主、大莊園制經(jīng)濟的西晉社會,已經(jīng)被歷史證明了它的失敗,最終被小地主、小莊園制的新勢力取代。比起相對穩(wěn)定的南朝,北朝一直在進行著激烈的變革。最終,進行了相對徹底的奴隸制改革,實行小地主軍功制的北周,擊敗了改革不徹底的北齊,一統(tǒng)北方。改革是必須的!邵勛又一次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盡可能做完自己能做的,直到死的那一天。如果有未完成的任務,就交給下一代繼續(xù)。這是歷史發(fā)展的方向,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即便新國君還是喜歡魏晉這一套,他也沒法回頭。人,不能站在歷史大潮的對立面,不然會被碾得粉身碎骨?!澳闶悄睦锶??”邵勛問道。舞姬又笑。其他姐妹已經(jīng)被摸得上氣不接下氣,這位官人倒是挺正經(jīng),居然有閑心和他聊別的。邵勛猜到了點她的意思,笑而不語。一邊摸一邊喝酒,后世也有類似場合,不就是商務ktv么?“包房經(jīng)理”裴十六剛才從外面經(jīng)過,邵勛還不想放浪形骸,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妾是并州人?!蔽杓Щ氐馈!安⒅菪倥闋钊绾危俊鄙蹌讍柕?。舞姬愕然。裴廓在一旁哈哈大笑,道:“你若問她樂舞,還能回你幾句,問匈奴豈非緣木求魚?”邵勛笑了笑,沒說什么。不一會兒,裴十六又從外間路過,并向邵勛使了個眼神。邵勛安坐了一會,片刻后起身,借口如廁,出了正廳?!俺啥纪跻獊砺尻??!迸崾焖僬f道?!八趺磿??”邵勛愕然。“只是來一趟,很快就會回鄴城?!迸崾f道:“消息可靠?!薄爸x王妃提點?!鄙蹌仔辛艘欢Y,道。裴十六點了點頭,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罢媸顷幓瓴簧??!鄙蹌椎吐曂倭R了一句,無奈地搖了搖頭。司馬穎若親來,宦官孟玖定然會隨行服侍。有些事情,又要復雜化了。不過——管他呢!活人還能讓尿憋死?以司馬越這會對他的態(tài)度而,問題不大,只是需要小心罷了,這從王妃的態(tài)度就能看得出來。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