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賈政才緩緩站起身,他走到書案前,拿起那張紙,手指微微顫抖。

他看不懂那些復(fù)雜的符號,但他看得懂這套理論背后那石破天驚的構(gòu)想。

他抬起頭,用一種賈環(huán)從未見過的、混雜著震撼、欣賞、忌憚甚至是一絲恐懼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

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賈政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賈環(huán)垂下眼簾,露出一副恭敬而又帶著幾分少年得意的模樣：回父親,兒子只是將圣人書中的微大義,與現(xiàn)實所見相結(jié)合,偶有所得罷了。若無父親平日教誨的‘格物’之心,兒子也斷然想不通這些。

這一記馬屁,拍得恰到好處,也給了賈政一個臺階下。

賈政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胸中的驚濤駭浪全部吐出。

他將那張紙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一個帶鎖的抽屜里,動作鄭重得像是在收藏一件傳世國寶。

他重新坐下,看著賈環(huán),沉默了許久。

你很好。

他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卻份量千鈞,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但你也要知道,你這番學(xué)問,是利器,也是禍根。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今日之事,到我為止,絕不可再對第三人提起,包括你的姨娘,你懂嗎

兒子明白。

賈環(huán)心中一喜,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賈政不僅信了,而且已經(jīng)下意識地將這份才華視為賈府的秘密武器,開始加以保護了。

鳳丫頭那邊,你不用擔(dān)心。

賈政的語氣變得冷硬,她婦人之見,管家理財尚可,于這等大事上,終究上不得臺面。日后,她若再尋你麻煩,你只管來回我。

這便是在公然為賈環(huán)撐腰了！

賈環(huán)心中大定,卻不敢有絲毫得意之色,只是躬身道：多謝父親。

賈政看著他,眼神愈發(fā)復(fù)雜。

他沉吟片刻,仿佛下定了某個決心,緩緩道：你既然對這‘經(jīng)世之學(xué)’有如此天賦,只關(guān)在府里,終究是坐井觀天。

他從書案上拿起一份封好的文書,遞給賈環(huán)。

這是工部營造司的一份卷宗,說的是城外一段運河年久失修,清淤的預(yù)算年年超支,卻收效甚微,成了個老大難的虧空。你......拿回去看看。不必拿出什么驚世駭俗的法子,你只需從賬目、人力、工時這些細微之處,寫一份你的看法,三天后交給我。

賈環(huán)接過那份沉甸甸的卷宗,心頭狂跳！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份卷宗,這是賈政在考驗他,更是......

在為他鋪路！

是從格物到真正致用的第一塊踏板！

只要他能在這件事上,再次展現(xiàn)出自己的價值,他就有可能通過賈政,真正接觸到這個帝國的權(quán)力核心！

兒子......領(lǐng)命！

賈環(huán)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他雙手捧著卷宗,對著賈政,行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大禮。

賈政看著他,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難以喻的疲憊與......

期待。

去吧。記住,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在你能呼風(fēng)喚雨之前,先學(xué)會藏鋒守拙。

兒子......謹(jǐn)遵父命。

賈環(huán)捧著卷宗,退出了書房。

當(dāng)他走到院中,沐浴在明亮的陽光下時,他回頭看了一眼那間書房。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這座名為榮國府的牢籠,已經(jīng)開始困不住他了。

他的目光,越過高高的院墻,投向了那片更為廣闊,也更為波詭云譎的天下。

工部、運河、虧空......

薛蟠那五千兩銀子,不過是商戰(zhàn)線上的開胃小菜。

而眼下這份卷宗,才是他撬動朝堂,建立自己權(quán)謀帝國的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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