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份功課里,他只字不提那些驚世駭俗的改革,而是將重點放在了賬目本身。
他用自己后世的會計知識,將那些勾連的假賬一一剖析,清晰地指出了其中幾處最明顯的虧空,并將矛頭巧妙地指向了幾個具體的物料供應商和工部小吏。
這既能展現(xiàn)出他明察秋毫-->>的才,又不會顯得太過妖孽,恰好符合一個天資聰穎但經(jīng)驗尚淺的少年形象。
他要讓賈政看到他手中的利刃,但暫時,只會讓他看到刀鞘的華美。
官道之上,煙塵滾滾。
一隊插著平安鏢局旗號的商隊,正緩緩向南行進。
錢升就混在這隊商旅之中。
他身上穿著最不起眼的短打裝束,臉上涂了些鍋底灰,將自己偽裝成一個隨隊去南方投親的窮小子。
他沒有選擇坐船,也沒有選擇快馬。
三爺交代過,此行要的不是快,而是穩(wěn)與隱。
混在人多嘴雜的商隊里,是最不容易引起注意的方式。
這幾日,他白天跟著商隊趕路,晚上便睡在車馬店的大通鋪上。
他謹記著賈環(huán)的教誨,少說,多聽。
那雙在賈府里被訓練得善于觀察的眼睛,此刻成了他最好的武器。
他聽那些走南闖北的客商們聊天。
聊南方的絲價,聊北地的糧價,也聊官場上的奇聞異事。
這天晚上,在宿遷的一家客棧里,他聽到了一個讓他心頭一凜的消息。
聽說了嗎揚州府最近可不太平!
一個看似精明的綢緞商人,壓低了聲音對同桌的幾人說道,兩淮的鹽運使換了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正到處查那些舊鹽引的賬呢!據(jù)說,好幾家跟官府走得近的大鹽商,都被請去‘喝茶’了。
另一人接話道:可不是嘛!我聽揚州的親戚說,現(xiàn)在那些手里囤著舊引的,都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急著出手。原來的香餑餑,現(xiàn)在成了燙手的山芋!好多人都在傳,朝廷要發(fā)新引了!
錢升端著一碗劣質(zhì)的茶水,低著頭,耳朵卻豎得老高。
這些消息,與三爺當初對薛大爺說的,幾乎一模一樣!
三爺......
真乃神人也!
足不出戶,竟能將千里之外的朝堂風向,摸得一清二楚!
這份敬畏,讓他對自己此行的任務,更多了幾分信心。
就在此時,鄰桌一個一直沉默不語的漢子,忽然冷笑一聲:發(fā)新引呵呵,那也得有命去拿才行。如今的揚州城,水深著呢。那些鹽商,哪個不是養(yǎng)著一群亡命徒為了那些鹽引子,黑道上早就打出狗腦子了。前兒個,瘦西湖上就撈上來一具尸體,聽說就是個外地來的,想趁機撈一筆的倒霉蛋。
客棧里的空氣瞬間冷了幾分。
錢升端著茶碗的手,微微一緊。
他知道,三爺讓他來揚州,絕不是真的讓他去倒賣什么鹽引。
但揚州的這潭水,顯然比三爺描述的,還要更渾,更險。
他此行,不僅要演好一出戲,更要在這渾水之中,保住自己的性命,全須全尾地回去向三爺復命。
他一口喝干碗中苦澀的茶水,那份苦澀,讓他更加清醒。
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張針對他的、無形的大網(wǎng),已經(jīng)從遙遠的京城,悄然撒向了這座煙花繁華之地。
榮國府,鳳姐院內(nèi)。
王熙鳳斜倚在榻上,聽著心腹管家林之孝家的回報。
都查清楚了。那多寶當鋪背后的東家,是漕幫青龍分舵的龍頭老大,叫常九。此人最重信義,在江湖上頗有威名,尋常官面上的確不好惹。不過......
林之孝家的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精明的笑意。
不過什么
不過,奶奶的娘家,金陵王家的船隊,每年也要在漕運上行走。王家的管事,和那常九,也算有幾分交情。奴才已經(jīng)派人快馬加鞭,送了信給金陵的二舅老爺。信上只說,府里有個不懂事的下人,可能卷了銀子南下,托他在漕幫的地面上,幫忙‘照看’一二。
王熙鳳的眼中,閃過一抹毒蛇般的冷光。
她沒有說失竊,也沒有說捉拿,只用了照看二字。
但她知道,金陵的兄長,還有那些在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都懂得這兩個字背后的真正含義。
照看一個卷了主家銀子南逃的奴才,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他和他身上所謂的銀子,一同,從這個世界上,干干凈凈地消失。
做得好。
王熙鳳的嘴角,終于勾起了一抹久違的、勝券在握的笑容。
賈環(huán),你不是有本事嗎我動不了你,難道還動不了你手下的一條狗
我倒要看看,你這條被斬斷了爪牙的毒蛇,還如何張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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