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笑,“是啊,你子衿姐姐小時候,臉也是圓的?!?
繡姐兒瞧著何子衿有些不能信,摸摸自己的小圓下巴問,“難不成,似我這樣胖?”
三姑娘笑,“你現(xiàn)在也不胖,你性子好,誰見了你都喜歡,何況,現(xiàn)在正長個子呢,倘一味想變瘦,吃不下喝不下的,倒耽誤長個子?!比媚镆宦范际敲鐥l人,小時候想吃口好的都沒有,實在不能理解繡姐兒想變瘦的心思。三姑娘便是想胖一些,可就是現(xiàn)在,吃食上再不委屈了,仍是吃什么都不胖,亦令人煩惱愁悶呢。
繡姐兒道,“要是我以后能像三姐姐和子衿姐姐這樣,我可就放心了?!?
沈氏與史太太說話投機,繡姐兒同三姑娘何子衿也能說到一處去。頭一天拜訪,史太太并未留下用飯,近晌午時帶著繡姐兒告辭了。何子衿已命翠兒收拾出了一個細蒲草編的方匣子,里面放著整整齊齊的四個青花瓷瓶,何子衿笑,“這是我與三姐姐平日里常吃的花草茶,妹妹拿去嘗嘗,若合口,只管再與我說?!?
繡姐兒笑,“多謝姐姐?!?
何子衿三姑娘一道陪繡姐兒過去沈氏房里,史太太見丫環(huán)手里抱著東西,嗔道,“這是什么,又要你姐姐的這些東西?!?
繡姐兒笑,“三姐姐與子衿姐姐平日里吃的茶,娘你不是想我變得苗條兒么,姐姐們喝什么茶,我也喝什么茶,我也就能苗條兒了?!?
史太太笑,“你呀,光喝茶沒事,管住嘴才有用?!?
沈氏道,“繡姐兒這樣正好兒,我看著繡姐兒,就似看到子衿小時候一般。她是還沒到抽條兒的時候,待到那時候,轉(zhuǎn)眼就能瘦了。”
史太太笑,“我就承妹妹吉了?!?
一面說話兒,沈氏帶著三姑娘何子衿送了史太太母女出去,道,“姐姐還有事,我也不虛留姐姐,待姐姐下次來,可一定得留飯,嘗嘗我的手藝?!?
史太太連聲應好。
沈氏與史太太就似失散多年姐妹重逢一般,那叫一個難舍難分,在大門口還說了會子兒話,史氏方帶著繡姐兒上車,告辭離去。
沈氏回房問三姑娘何子衿,“繡姐兒那孩子,一看脾氣就好?!?
三姑娘笑,“是,我跟妹妹都與繡姐兒說的來?!?
何子衿亦笑,“直爽的很,有什么說什么,就得與這樣的人做朋友,處著才有意思呢?!?
沈氏頗覺欣慰,“那就好生相處?!?
何子衿問,“娘,你跟史太太是胡老爺壽宴上認識的么?”
沈氏笑,“說來也怪,一說話兒便覺著投緣?!鄙蚴下犑诽f家里有位十二三歲念書的公子,史太太有心來往,沈氏呢,既彼此投緣,也不會將史太太拒之門外。甭看史家老爺只是司戶,說起來是不如秀才舉人的體面,可史家實足實的殷實人家兒,在碧水縣也是數(shù)得著的了。
史太太心情也很不錯,在車上細問閨女都與何家兩位姑娘玩兒什么了,繡姐兒道,“吃了會兒蜜餞,喝了茶,我們解九連環(huán)玩兒了。子衿姐姐的屋子里有很多書,都是她自己抄的呢。娘,你看子衿姐姐這樣有學問,說話兒還這樣和氣,比許冷梅好多了?!?
繡姐兒嘟嘟囔囔,“不就認得幾個字么,裝的跟什么似的?!?
“看著你大姐姐的面兒吧,理她做什么。”史太太想到長女的婚姻就心煩,長女當時說的婆家,說的時候史太太是極樂意的,許舉人家的長子許青。那會瞧著女婿也出眾,成親一二年合中了秀才,也算年輕有為。只是,許舉人好歹止步于舉人,到許女婿這里,中了秀才后考好幾回,也沒能像他爹一樣中個舉人回來。其實沒中舉便沒中舉罷,整個碧水縣舉人進士都是鳳毛麟角,史家連秀才都沒出一個呢。可這考不中舉人,性子也古怪了,前年丈夫好意說吏房有出缺,既考不中舉人,不如在衙門里補個差,熬幾年也能熬出些名堂。不想這話兒卻是捅了許家的肺葉子,史司戶好心提議,結(jié)果沒兩天閨女哭回家去了。
叫史太太說,不愿意補差,更想著往上奔也沒啥,她家男人又不是壞心,沒拿女婿當外人才會這樣說呢。真以為衙門六房的差使這么好補呢,等閑沒點兒關系,拿銀子想進都難呢。
可史家就此陰陽怪氣起來,還敢說是她閨女不旺夫,氣得史太太險過去干一架,倘不是丈夫攔著,史太太再不能叫閨女受這個窩囊氣!這兩年閨女的日子不大好過,史太太索性把閨女外孫外孫女時不時的接回家住,也懶得與許家來往,對這種酸文假醋的人家兒厭惡至極。
還有上次小女兒繡姐兒去參加胡家的賞花會,史太太想著,小孩子家不過玩兒一玩兒罷了,便叫閨女去了。偏生趕上一群丫頭要做詩,繡姐兒心寬,沒當回事兒,卻受了許青的幺妹許冷梅的奚落,話里話外的說繡姐兒沒文化。繡姐兒當時就回嗆了許冷梅幾句,“我不識字,也不認得書,故此不像姐姐這般刻薄。姐姐既識字,也念了許多書,卻變得這般尖刻。如此看來,還是不識字不念書的好,起碼落得寬厚二字?!?
繡姐兒出了氣,可長女在許家的日子越發(fā)艱難了。
史太太給許家氣得胃疼,自此一見著念書人家便繞道而行,不想沈氏是這樣爽俐人兒。就是三姑娘與何子衿,也都是能干的姑娘。史太太不禁長嘆,“可見世上還是有好人的,只是沒給咱家遇著罷了?!?
史太太傍晚就接到了許家送去的許冷梅的定親帖子,史太太一看竟是陳許兩家聯(lián)姻,奇道,“他家不是誓要將閨女嫁到書香門第去的么?”先時聽說想與何氏族長家的嫡長孫何洛小秀才聯(lián)姻來著。
晚上史太太與丈夫念叨了一嘴子,史司戶也煩透了許家,冷笑道,“許親家眼光是有的,何秀才與胡家,不論哪個都是上上等的人選,只是許親家沒好生照照鏡子,他不過一貧舉人,拿什么去攀附人家少年秀才與官宦門第呢?!?
史太太將嘴一撇,“這陳家哥兒,說也是個出息人,只是在女色上有點兒糊涂?!?
“陳家千樣不好,也有一樣好,銀子是有的是。要不然憑許親家的清高,也不能把閨女嫁過去不是?!笔匪緫舨挥嗾f許家的事,問,“你今兒不是去赴沈家的約了,如何?”
史太太笑,“以往只聽說這位何秀才也是與許舉人念的書,咱家又與他家不熟,少有來往。上次在胡老爺壽宴上卻是湊巧相見,才知我們竟是透脾氣的不行。何家奶奶人雖年輕,難得和氣又明理,性子也爽快,怪道她家醬鋪子生意越發(fā)興旺呢。她家有兩個丫頭,一位是何太太娘家侄孫女投奔了來的,就是拜薛千針為師的那位姑娘。相貌一等一的好,怪道以前有那些流呢?只是我看,那姑娘不似個糊涂人?!?
“別聽風就是雨,何忻家長媳怎么沒的,便與這相關?!笔匪緫羟们米雷?,不令妻子再說這事,在碧水縣這些年頭兒,少有事能瞞得過他。
“這我知道。只是非得親自瞧一眼才能信呢?!闭f來何家,史太太便來了興致,也沒了八卦陳志的心,笑,“你聽我說,還有那位種菊花兒的子衿姑娘,與咱家繡姐兒一樣的年紀,大生日,比繡姐兒高半頭,生得真真?zhèn)€好模樣兒,讀書識字,聽繡姐兒說,屋子里好些個書呢。人家讀書識字可不像許家梅姐兒那般眼里沒人,人家對咱們繡姐兒和氣的了不得?!?
史太太靠在薰籠上與丈夫絮叨,“可見這家教好賴,不在門第不是出身,天生各人。性子寬厚的,才有后福?!彼壹揖畴m好,可膝四子兩女,老大老二老三都娶了,大丫頭也嫁了,剩下的就是繡姐兒和峰哥兒了。峰哥兒是小兒子,家里家業(yè)豐厚,以后自然不會虧待小兒子,可兒女都是心頭肉,做父母的哪個都疼。史太太這些年,就為小兒子小閨女的親事操心了。雖說孩子們還小,可長大也就一轉(zhuǎn)眼的事。不提前相看著,臨時抱佛腳,這可是婚嫁之事,長女提前相看了好幾年也沒看許青是個神經(jīng)病來,到小兒子小閨女這里更得小心。依史太太的意思,只要女方家境尚可,人能干,人品端正,講理就成。日子好賴,也不只看父母傳下多少產(chǎn)業(yè),還是要看會不會過日子。
史司戶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與妻子道,“念書的閨女,難免心氣兒高些,咱們前頭三個媳婦,沒一個正經(jīng)念過書的,你給峰哥兒弄個通文曉字的來,以后妯娌可得說得到成塊兒呢。”
史太太一瞪丈夫,“難道天下念書的似許梅姐兒不成?你是沒見著人家何姑娘的氣韻,你倒是做得好夢,人家還不一定樂不樂意呢?”
“闔縣不只你長了眼,何況人家姑娘還小,說不到這兒?!闭煞虼鬂娎渌诽臒┑囊粨]手,道,“就算說到這份兒上,也得看兩個孩子投不投緣呢?繡姐兒與何姑娘玩兒的好,我與何太太也透脾氣,就是做尋常來往有什么不好的呢?起碼,那是一家子正派人?!?
史司戶想了想,“這倒是,何太太的娘家兄弟今年才中的進士。三四月那會兒,沈大人衣錦還鄉(xiāng),還與縣太爺一并喝酒了呢。縣太爺雖是一縣之主,卻是舉人出身,對沈大人客氣的緊。”
史太太打個呵欠,面露倦色,“行了,這個不打緊,若脾氣不相投,就是玉皇大帝的親戚也沒用。倘脾氣相投,不論高低都能來往?!?
天色已晚,夫婦兩個說些話,便早些安歇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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