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順德那一句終于想通了,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話音不重,卻在江振國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想通了
是啊,用一條命的代價,他終于想通了。
這句沒頭沒尾的問話,讓江衛(wèi)軍、江秀麗和林晚秋都愣住了。
他們不明白,李順德為什么會說出這樣的話。
然而江振國懂了。
這一刻,敘事的視角仿佛從江振國身上剝離,轉(zhuǎn)移到了這位鐵面車間主任的眼中。
在李順德的記憶里,江振國是什么樣的人
是戰(zhàn)場上,能背著他沖出十幾里火線的過命兄弟;是鋼廠里,能赤膊上陣,馴服最烈的一號高爐的拼命三郎。
他剛硬、果決,是一把開了刃的軍刺,寒光逼人。
可自從他那早逝的妻子將那個叫林晚秋的孤女托付給他后,一切都變了。
這把軍刺,仿佛被一層又一層的棉花包裹了起來。
他變得沉默,變得慈祥,變得毫無底線。
李順德不止一次地看到,江振國為了給這三個孩子買一件新衣服、一口好吃的,自己卻穿著破了洞的工裝,啃著最硬的窩頭。
他眼睜睜看著那兩個親生的孩子變得自私自利,看著那個養(yǎng)女用甜蜜語和眼淚,將江振國牢牢控制。
他曾旁敲側(cè)擊地提醒過江振國,不要把狼崽子當家犬養(yǎng)。
可那時的江振國,只是憨厚地笑笑:老班長,孩子還小,大了就懂事了。
懂事
李順德今天一進門,就看到了懂事的結(jié)果。
兒子打破頭,不是反思自己,而是怨恨父親斷他前程。
女兒淚漣漣,不是心疼父親,而是指責父親傷害家人。
那個養(yǎng)女,更是個中高手。
李順德一進門,就看穿了她那場準備上演的悲傷過度而昏厥的戲碼。
那身體的姿態(tài),那倒下的角度,都充滿了精心計算的痕跡,匠氣太重,騙騙江衛(wèi)軍那種蠢貨還行,想騙過他這種在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老兵
還嫩了點!
所以,當他看到江振國那雙重新變得銳利、冰冷,充滿了殺伐之氣的眼睛時,李順德便知道――他認識的那個江振國,回來了!
面對李順德的問話,江振國那張冷硬的臉上,線條奇異地柔和了一瞬。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種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懂的語調(diào),沉聲開口:報告老班長,2505號彈藥箱,已經(jīng)確認位置。內(nèi)部受潮,引信不明,危險等級極高,申請......就地清繳。
2505!
這個數(shù)字一出口,李順德的瞳孔猛地一縮!
江衛(wèi)軍和江秀麗面面相覷,完全聽不懂這彈藥箱是什么意思,只覺得氣氛更加詭異了。
而林晚秋,在聽到這個數(shù)字的瞬間,心中那股不祥的預(yù)感攀升到了!
她不知道這數(shù)字代表什么,但她能清晰地看到,當江振國說出這句話后,李順德的立場,已經(jīng)從一個中立的調(diào)解人,徹底變成了江振國的......
同謀!
只有江振國和李順德知道,2505是他們當年在戰(zhàn)場上,一個已經(jīng)被敵人滲透、安放了炸藥的彈藥庫的代號。
那一次,他們九死一生,親手清理了里面的叛徒和炸藥。
就地清繳,是他們當年的行動暗語。
意思是不計代價,清除內(nèi)患!
李順德明白了。
江振國不是在鬧家務(wù),他是在進行一場戰(zhàn)爭!
一場清理門戶、刮骨療毒的戰(zhàn)爭!
批準行動。
李順德緩緩站起身,他身上的氣勢,也在這一刻,從一個車間主任,變回了那個在戰(zhàn)場上發(fā)號施令的老班長。
他不再看江振國,而是將目光轉(zhuǎn)向了那個被江秀麗扶著,臉色煞白,連哭都忘了的林晚秋。
姑娘,
李順德的聲音恢復(fù)了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我聽明白了。振國是要跟你斷絕關(guān)系,而衛(wèi)軍和秀麗不同意,所以才鬧成這樣,對不對
林晚秋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李順德沒等她回答,便繼續(xù)說道:振國這個人,我比你們都了解。他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今天,他既然把《斷絕-->>書》都寫了,那就是鐵了心了。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上了一絲語重心長的意味。
你是個好姑娘,但畢竟不是江家的親骨肉。如今振國脾氣上來了,你再留在這里,只會讓你自己受委屈,也讓他們父子兄妹之間生出更大的嫌隙。聽李叔一句勸,既然他給你臺階下,你就順著下來吧。
他伸手指了指桌上的斷絕書和鋼筆。
簽了它。對你,對這個家,都好。以后,你還是你,是個自由清白的好姑娘,想去哪兒,想做什么,都跟你自己。不用再背著‘江家養(yǎng)女’這個名聲過日子,不也是一種解脫嗎